想象那下面的模样。当那病态、高大却精瘦的中年人朝他看过来的时候,他近乎害怕地喘不过气。
他僵硬地行礼之后,就像他第一次看见这男人般坐到父亲的身边去,渴望他俊美又刚毅的大人给予他荫庇的羽翼。诸葛诞像是看出了他的担忧,便伸手来揉弄他还未全部梳起来的头发。“卫将军的气势果然不同凡响,竟让平日里调皮得不行的小子,变得如此乖顺。”
司马师拿游离的眼神淡淡瞟了下同室者的子息,仿佛一切谎言在他面前都不攻自破,但他却懒得拆穿。“公休之子,如兰芳馨;来日桃符要有他三分贞静便好。”
他剩下的那只眼睛里忽然闪烁起一丝柔情来,但那点光亮却被整个人的压抑所掩盖了,诸葛靓忽然察觉到,如果面前这个中年男人不像如今这般干瘦,那么他一定会好看许多。然而——
“——当初靓靓刚入学不久,有故人送来一套文具,其中铜削之上恰有‘幼怀贞静’四字,与子元你的意思竟有些不谋而合。”
“喔。”那男人的面目又蒙上层寒凉的纱来,诸葛靓无端知晓了两个大人已从这谜语中窥破了背后的真相。
“可惜,故人已往长安去。”
卫将军竟然冷笑了起来。这一切落在少年的眼中,竟然连心都悬在了嗓子眼处,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的父亲神色如此坦诚,仿佛对那厉鬼的逼近一无所知。他看着两人继续谈笑风生了一会儿,到天色黄昏之时,诸葛诞才携子退出了屋室。然后,他便听见自己的父亲哼了一下。
“假正经。”
嘉平二年开始,他的父亲常辗转于司、扬二州之间,于是诸葛靓待在永安里的时间便又多了起来。春往夏至,池中荷叶蓬然玉立,四位贵胄少年约在东郊湖内赏景。自东门出,便遇上许多外出的车马;妇人稚童们多乘牛车,但也有不拘泥的贵女偷偷跨马而出,成群结队地在路上笑闹着。他们自然也不免受这份气氛的感染,仿佛风中都弥漫着氤氲的快慰。
今日司马炎做东,提前备下一艘游湖大船,酒食坐器等物早待王孙临幸;他们只留下两员家丁在岸边看马,其余下人皆随公子们上船去。一席人浩浩荡荡地游湖取乐;舱中甚至备了乐伶吹弹,妙音散落于东湖,引来别家舟艇猜测着这舱内的主人。
少年郎们自然顾不得许多,他们平日在家中拘束惯了,如今远离父母,不趁机饮酒作乐还等什么?何劭方微醺,便迫不及待地吐露自己收集的各家八卦,从汉末蔡顾旧事说到钟王机缘,到精彩时堪称鲜活,仿佛亲眼所见;性格好强的刘弘自然不甘示弱,但他和敬祖涉猎不同,兼之喜阅兵家秘史,便又给司马家的大公子推演了几次当年蜀汉武侯的战役。诸葛靓在旁边听得无奈,借口去船头透气,未成想司马炎竟然也跟了出来。
他这高大的朋友已被美酒弄得面红耳赤,昭武将军之子害怕他跌落到水中去,便顺手拉了一把较为粗心的伙伴,却想不到司马炎趁机伏到了他肩上。诸葛靓被他呼出的热气弄的耳朵都红了起来,连远处的虫鸟之音也变得更加喧嚣。
“靓靓觉得我们聒噪?”阿炎轻声在他耳边问道,刹那间,少年的心底除了难为情之外,还滋生了其余的东西。
他只能小心控制着说话的舌头。“只是觉得夏季游湖,怎能少了赏花一事呢?”他指着清水之中摇立的菡萏,盯着那些粉红的花苞,忽然想起父亲说过南方的夏日,莲荷的景致浩大、壮丽,这是北方所无法比拟之处。
司马炎只瞥了一眼那些半开的花,又对比他轻一岁的少年倾诉道:“花不如人。”
对方被他炸得不知所措,他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自己的朋友,害怕这一切不过玩笑而已;身后之人依旧同他挨得那么近,似乎对他的窘境半分不察,或许故意为之。
就在诸葛靓忐忑不安时,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冷哼:
“伤风败俗!”
他抬头一望,看见个和他们差不多年岁的贵公子正倚坐船头,怀中抱着一把琵琶——那姿势极不协调,甚至连拨子都拿反了——但他执乐器的姿势仿佛拿着利剑,便是好音如痴的小郎君也不会苛责与他。对方容色俏丽,生得鹤势螂形,如同西汉孝武帝年间的郭解,提剑便霸得五陵。然而,身后那半醉者却异常的僵硬,稍幼的少年疑虑地回头,便见到那武人身形的朋友竟铁青了脸。要知道,他们都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便是霸道的司马炎,平日也对貌美之人多怀三分体贴,诸葛靓想不通好友如此反应的原因。
只听见司马炎朝船舱里沉声一喊:“刘弘,抄家伙!”
一声哐当之后,红脸的少年手捧着乐伶的缠臂金便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他一脸迷茫地往四下扫视着,待看清另艘船上的贵公子,像只斗败的猎犬般哀嚎了一下。“竟然是你这龟孙!”他也不管什么美人的香镯了,撩起袖子、便一个助跑跳到了另一艘船上。那少年的船不比他们的大,因此在来人落脚时发出声极危险的巨响,随后激烈地摇晃着,叫诸葛靓在一边看得心惊肉跳。抱琵琶之人见刘弘身姿如此矫健,胆色也非凡,在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