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大概也并不相信一个人的记忆能被轻易改变。
他们一家听上去热热闹闹的。他父母双全,还有姐姐、哥哥、妹妹,不算隔代的祖辈,餐厅的桌子上都有六个位置。可虽然冠以家人的名称,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生活。父母忙于公司,姐姐醉心天文,哥哥在非洲一年难回,妹妹大学毕业更是直接搬进了男友家。只有亚尔曼窝在自己的房间里,用开发游戏来消磨时间。
12.
他提起了那盒被卡尔用在润滑用途的解咒药膏、自己身上被改乱的数值和一袋作为早餐的饼干。
一方面是两人在塔里呆了太久,另一方面则是亚尔曼在现实里不方便长时间站立、依赖网购,一起挑选屋子里的用品倒是个挺新奇的体验。卡尔对装饰品不大有兴趣,能引起他兴趣的总是水杯,餐具、靠垫等富有生活气息的家居品。亚尔曼也觉得他们在塔里使用的透明玻璃杯就像从商务酒店顺出来的一样,在购置一对新水杯上与对方达成共识。他俩在游戏里面没有金钱方面的困扰,亚尔曼挑拣起来也就格外费时。卡尔似乎不会有耐心耗尽的时候,无论亚尔曼第几次回头询问他的意见,他总是认真思索一番,忠实地阐述自己的想法。
很久没有人这样陪过亚尔曼了。
他看不惯屋子里凌乱的摆放,就指使着卡尔跟自己一起打扫。留意到床单被自己抓烂几条口子,就径直卷成一团扔进垃圾袋。中午不想再吃背包里储存的干粮,拉起卡尔就往龙背上塞。
亚尔曼装作对对方打着唱歌的幌子施放技能一无所知,卡尔自己却在操作时紧张得颤了音。给卡尔制造麻烦出乎意料地充满了乐趣,亚尔曼被对方的反应逗得抿嘴忍笑。
11.
亚尔曼不想把自己的痛苦感染给身边的人,却又贪心地想要一份陪伴。哪怕并不出声,只要他转头时,能看见对方紧跟在身后就好。卡尔就像一份礼物,阴差阳错地闯进了他的世界,他不用担心自己会扰乱对方正常的生活,因为这是卡尔主动靠近他的。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苦痛去拖累了其他人的生活。
“早上好,卡尔。”他主动向床上睡眼朦胧的人打招呼。对方怔怔地随着他的脚步挪动目光,似乎头脑无法对眼前的景象做出反应。
本就好。他们没有机会改变过去,可他们能够假装过去被改变了。他们不需要欺骗自己,只需要瞒住对方。
卡尔问他:“亚尔曼,你想回家吗?”
这是善意的谎言,亚尔曼告诉自己,这是扭转两人错位关系最优的选择。只要喜欢的感情是真实的,即使关于过去的回忆被扭曲编改,也不会把这份虚假带入未来。
不会再有比现在更完美的生活了,亚尔曼想。他不会后悔将俩人一起困在游戏世界里,他们可以在虚拟的空间里触摸到真实的幸福。
亚尔曼怀抱花束推开塔顶的门。有了道具作为辅助,让他更容易进入为自己准备的角色。
自从把自己放在恋人的位置上,亚尔曼也能更随性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所以卡尔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他的血液有一瞬间凝固在原处。
卡尔又窘迫又惭愧,也支支吾吾地编出新的谎言,为之前圆谎。他说他可以唱一首歌来解除诅咒,就真的哼起了塞壬之歌的调子。这是游戏公司在策划阶段向玩家有奖应征的原创配乐,并不是久经传唱的经典曲目,卡尔只是施放技能时听了十来遍,竟然也学得有模有样。
即使是一家人,每个人也是独立的个体,自己的人生也不应该围着他人转。亚尔曼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也是他将日夜轮班守着他的亲人们赶回了自己的世界去。
亚尔曼无意让沉默继续在两人中蔓延,便随口编些瞎话,让卡尔捏造的记忆更具真实感。
亚尔曼想不出卡尔问这个问题
降落地面后,卡尔几乎是从龙背上跌下来的,但他没有在意打颤的双腿,反而摸着嘴唇傻笑了一阵。亚尔曼确定自己刚才只是贴了贴他的双唇予以安慰,然而这样微不足道的触碰也成了卡尔的支撑。
他们不能一直被困在无法挽回的错误中踯躅不前,他们错失了过去,可他们还可以拥有未来。
卡尔之前并没有骑龙的经验,亚尔曼应该提醒他给自己施个稳定身体的法术。卡尔没有转职,完全能够使用这种低阶的基础法术。可看着对方哆嗦成一团,箍紧自己的腰,像一只悬在山崖上的小松鼠,把他当成树干一样牢牢趴着,亚尔曼就不自觉隐瞒起了法术的事。他想看看抖个不停的小松鼠胆子有多大,在他们到达目的地之前,会不会在中途哭着求他停一会儿。
有句俗语说:如果将痛苦分给一个人,那么,痛苦将变成一半。其实并不尽然。就像你将感冒传染给了身边的人,你的痛苦不会减轻半分,他也要和你一起承担病菌的侵扰。
就近找了家店点上热乎乎的套餐,久违的新鲜食物满足了亚尔曼的胃袋,卡尔在龙背上受到的惊吓也在咀嚼中被抚平。不计较午后刺眼的阳光,两人从餐厅出来就逛起了小镇上的商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