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带赎金来便可以救你,没想到最后——我亦不知。”
“哦。”书卿两手捧住自己的脸颊,一呼一吸之间不可言说的惶恐和伤痛被撕裂开来,那层隐秘在内心深处只有他们两人知晓的生死与挣扎和一念之间的爱恨与煎熬同样淋漓剥落:“你不说我差点都要忘记我身上的罪孽有多重了……像我这样一个已经俯身于他的肮脏女人,早该和初若一个下场。只怕比初若还要惨烈,千人唾弃、万人指骂、死无葬身之地都是轻的,可我竟厚颜无耻,不知好歹……”
“我……不介。”
“是么?”她摇摇头,疲惫干涸的眼睛里泛起shi润,布满红丝的眼珠子泛滥起一层又一层水雾,唇角的笑惊艳得可怕扭曲:“冯嬷嬷那几碗药苦得我至今忘不了,难道不是你吩咐端来的么?你想得比谁都周到……若是你能再心狠一点,汤药不单是避子,哪里还能让我张狂到现在?要知道,那会我贪生畏死,全无反抗……”
“夫人!”他定定地看着她,隐在袖子下的手指渐渐缩紧。
她已然泪眼婆娑,两行晶莹的泪珠仿若坠入污泥的白玉挂带,是早已寒彻入骨的两人之间唯一的热流:“那么大爷,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吧——倘若有了选择,真的舍得留下雨归么?”
等待着,等待着,雪都停了,他始终没有回答。
她的泪珠终究“叭嗒”一声落入衣毛领子上,很快消失不见。
……
她走后,沈清言瘫坐在椅子上,仰头靠着椅背闭眼乘空清静,卸下冷冽肃杀的面具,留下一脸的疲惫与劳累。
回去想想这一路走来,竟是赤手空拳走在悬崖边缘——
东宫和五皇子的恩怨由来已久,他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时候,他还很年轻,还没去西砚,才刚刚认识雨归,便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与一样傲气的五皇子当庭论辩事关东宫仁善之性是否可当明君。今朝风气开放,朝政嗣脉皆可有异就提。
这是五皇子欲谋储嗣之举的初始,谁都没有想到今上最恨皇子勾结朝臣,暗中派人调查,一诏下来,五皇子谪封烟郢,东宫丧失参政大权。
为保东宫,他承罪离开昭京。
回来,成亲,是父母上书要求的。
当他挥别他热爱的土地,当他携起她的手,当他掀起她的盖头,看到她那张陌生的脸,他的心就是冬日的池潭下最冷的那块石子,周身布满青苔,薄冰覆盖水面。
他的情与爱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
那时,他对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
他没有忘得掉雨归——这个名字是他死水微澜的内心里一朵不肯凋零的花,是他长久以来空旷无边的寂寞里最世俗的欲望,也只有这样他才会寻找一丝丝属于自己的微弱光芒。
初若是雨归的模样,莺萝是雨归的眼睛。
她,她,她与雨归一点都不像,不过一个经过父母相互权衡最后决定结亲的闺秀,说到底他娶的是她家的名望与门第罢了。况且她作为一家女主,不够大度,不能体贴,棱角分明,阳奉Yin违,屡屡挑衅他,哪里是一个贤妻应有的样子!
可是这样的她刚刚在请求自己给她一条生路!
他给了她一条生路,东宫什么时候也给他一条生路?
尤其在五皇子折辱一事之后,他心底对东宫和权谋的抵触与畏惧从无到有,从有到深。他恐惧,他厌烦,他已经不想再让身边任何一个人有沦陷于被政敌拿来做威胁的可能了,既是这样他就需要趁早抽身!
——可是谁知道呢?谁知道呢!自己从来没有外传过的画作怎么一下子流落到霞怜手上?霞怜赏画是假,见画家是真。果然如话本所言,对沈清言一见倾心,然后询问家室,迫切请求成婚;且不知谁说夫人陈氏已疯,命不久矣,此事可成——
说什么一见倾心,说什么非他不嫁,还不是东宫拉拢牢固控制的手段罢了。东宫对他用心之深,用情至深,难以预测。一旦娶了霞怜,他再也逃脱不开。
……
她走出书房,珍珠跟在后面。雪停了,不用撑伞,她想了一想,对珍珠说道:“你先回去,我自个走走。”
裹着的厚披风冰得没有任何温度,她竟毫无察觉,渐渐地蹲了下去,抱住双臂。淌到脸上冰冰凉的却是泪水,泪水落到嘴唇,她舔了一舔,苦得惊人。默默中,仿佛这天地间只有她一个人,是的,最后只剩她一个人,茫茫无所依。
在她回到卧室后,大雪下了一夜,雾凇沆砀,上下一白,人声俱绝。
次日,在顺国公夫妇进宫之后,一个丫鬟送来了一份信物。
书卿从容展开,唇间热气夹杂寒气刺在,悠悠,散去,刹那,心中有弦被轻轻拨响,一串空谷的琴音潺潺而过,敲得人心头一颤。
感觉这几丝鬓发蹭得她痒痒的,她轻轻挽好来,只是挽好来。
她留了几样贵重的东西给落影,又把明湄的小衣裳、小鞋子、帕巾等仔仔细细叠好,最后深深地吻了吻床头放着